“现在没有在规律用了,偶尔会打一针,比如近期如果觉得胖了或食欲大增,用这个针控制一下食欲,现在体重是53公斤。”
5月11日是世界防治肥胖日,时隔一年,29岁的上海白领小雅再次向澎湃新闻记者讲述自己使用司美格鲁肽注射液减肥的情况。2023年,身高168厘米的她通过打司美格鲁肽从60公斤减到了55公斤,前后瘦了10斤,现在这种处方针剂某种程度上成为健胃消食片一样的存在。
司美格鲁肽是丹麦制药企业诺和诺德的一款GLP-1(胰高血糖素样肽-1)药物,目前在国内仅获批用于糖尿病。虽然在美国已获批用于减重,但按照相关说明书,适合人群的BMI(体重指数)至少要达到27。
《中国成人超重和肥胖症预防控制指南》2006版中指出,中国人肥胖诊断的BMI界值是24≤BMI<28为超重, BMI≥28为肥胖。目前,华东医药的利拉鲁肽、仁会生物的贝那鲁肽在国内也获批用于减重,适应证也均有明确的BMI要求。
无论是进口药还是国产药,GLP-1药物作为一种处方药,均需要经过评估由医生开具处方才能购买使用。现实生活中,像小雅一样不满足适应证条件还要想办法买来减肥的,却并不在少数。
一面是真实而巨大的减重需求,一面是理论上应被谨慎使用的处方药,当大火的GLP-1药物被奉为消费属性的“减肥神药”,如何保证其被合规且安全使用是一个现实问题。有业内人士指出,除了需要强化监管,更要大众自身对肥胖、GLP-1药物有正确而全面的认知,而非只是简单看到“神药”的标签。
减肥针“滥用”的背后:身材焦虑、惰性、支付问题
《中国居民营养与慢性病状况报告(2020年)》显示,中国居民超重肥胖的形势严峻,成年居民超重率和肥胖率分别为34.3%和16.4%,成人超重肥胖率合计超50%。据2021年《柳叶刀》杂志发布的数据,预计到2030年,中国成年人超重或肥胖的人数可能达到7.8995亿人。
世界卫生组织早已将“肥胖”定义为一种疾病,而在以瘦为美的当下,减肥有关健康更有关美丽这件事。GLP-1药物用于减肥的主要机制是抑制食欲,延缓胃排空。在小雅看来,每个需要或者想要减肥的人都知道管住嘴、迈开腿是最健康的减肥方式,但坚持下来太难了,而减肥针恰恰迎合了人的这种惰性,“诱惑太大了,只要想尝试打针减肥,不论如何监管,一定会有人想方设法获取到”。
一位不愿具名的三甲医院内分泌科医生向澎湃新闻记者表示,乱用减肥针背后其实是人们的身材焦虑,很多小基数的人也想使用这类药物进一步减重,这并不是一种正确的健康观。从健康角度来说,人体并不是越瘦越好,适当有一些脂肪是必要的,有一些研究指出,体重指数在24至25稍微超重的人,甚至比正常体重指数的更长寿。
司美格鲁肽是目前全球最有代表性的GLP-1减肥药之一,今年年内有望在国内获批减重适应证。那么,获批后,超适应证使用等滥用情况是否会有所改善?一位医药行业人士对此表达了较为悲观的观点:国内未获批的情况下已经受到那么多追捧,真正获批后,药物可能会有更大的市场知名度,吸引更多像小雅这样不符合条件的人群用这类药来减肥。
上述人士的担忧实际上已经在国外发生,由于减重药供不应求,出现减肥者与糖尿病患者抢药的情况。2023年3月,欧洲药品管理局就司美格鲁肽缺货问题发布声明称,虽然对司美格鲁肽的供应将继续增加,但不确定何时才能满足市场需求,要求医生优先为糖尿病患者供应,而非为肥胖患者。
暨南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副院长、肥胖与代谢病外科主任医师王存川在接受澎湃新闻记者采访时表示,去年年底在一些学术会议上,就有其他国家的医生提到GLP-1被滥用的情况。虽然国外已经批准司美格鲁肽用于减重,但国内外对于肥胖的标准有所不同,使用的标准、剂量可能都有所不同,这些都需要国内的进一步临床研究数据支持,建议药物获批后,再在医生的指导下合理使用这些药物。
值得一提的是,支付方式也在影响减肥人群对司美格鲁肽等药物版本的选择。此前,曾有美国相关部门工作人员在4月底就诺和诺德GLP-1药物的价格发声,称正在对诺和诺德的定价展开调查,要求解释为何同样是司美格鲁肽,减重版本比糖尿病版本明显高。
今年4月16日,国家医保局发文表态,减肥药再“神”也不能进医保。文章提到,2020年国家医保局出台了《基本医疗保险用药管理暂行办法》,明确规定有8类药物不能医保报销,主要起增强性功能、治疗脱发、减肥、美容、戒烟、戒酒等“改善生活状态”的药品就是其中一类。如果一个药品主要功能是减肥,医保肯定不报;如果既可以治病又可以减肥,用来治病这个适应证医保可能会报销,但减肥这个适应证医保必须不报。
有业内人士向澎湃新闻记者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同一款药不同的适应证有不同的报销力度有现实因素考量,但对于GLP-1药物这种具有一定消费属性的处方药而言,可能会存在减肥人士选择糖尿病版本减肥,占用原本给糖尿病患者的供应量,这是另外一种滥用。
打针减肥的代价:不是躺着就能瘦,更不是“神药”
“肯定不是所谓的躺平就能瘦,如果不想付出运动减肥的汗水,那就得承受用药减肥的一系列难受。”30岁的杜建平谈及自己打司美格鲁肽注射液减肥的感受时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杜建平并不是像小雅一样擅自用药,而是专门去了经过备案可以合规开出GLP-1药物减肥药的减重门诊。在医生的指导下,原本BMI接近28的他半年多瘦了18斤。瘦下来的确开心,但诸如胃肠道反应等副作用也让他至今觉得难忘:“最开始打针的时候,如果某一天吃了火锅或者烧烤,第二天百分之百会闹肚子,严重的时候一天要跑七八趟厕所,是那种会干扰当天正常工作的程度。”
“这可能是GLP-1药物给每个不自律人的惩罚。”杜建平与同样打针减肥的伙伴们这样打趣道。GLP-1药物的副作用因人而异,同样是腹泻,有使用者告诉记者,严重时一度失禁,但也有使用者的胃肠道副反应恰好相反,不是腹泻而是便秘。
此前有医生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提到,一位20多岁的女孩,买了司美格鲁肽后,为了追求减肥效果,直接注射1mg,出现剧烈的恶心、呕吐,一度呕吐到脱水,被紧急送到医院急诊室抢救。王存川指出,GLP-1药物是一种很新的药物,需要更多科普宣传来让人们正确认识它,尤其是未来在国内获批后。作为处方药,GLP-1药物有自己的适应证,也有一定的使用方法,错误使用可能没有效果,甚至带来身体损害。一旦出现副作用,如果缺少医生的指导,很多人也不知道如何正确处理。
司美格鲁肽糖尿病适应证国内说明书提到的常见副作用
以司美格鲁肽为例,药企在糖尿病适应证的国内说明书上已经详细列出了免疫系统、神经系统、胃肠系统等多方面的不良反应。2023年,欧盟监管部门曾先后提示司美格鲁肽与甲状腺癌以及可能存在的自杀风险。不过,2024年1月,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FDA)的官方称,初步证据显示,减肥和糖尿病药物司美格鲁肽与自杀念头的增加没有关联。
杜建平告诉记者,每个在减重门诊打针减肥的人都会被医生定期随访,其中就包括关注打针者的情绪变化,“可能是打了针,吃得少了,从美食中获得的快乐减少,如果再有其他压力,确实有可能抑郁。”
2024年春节期间,杜建平为了美食主动停止了减肥针,体重有了一定的反弹。杜建平总结:“GLP-1药物不是洪水猛兽,但也绝对不是神药。”
(小雅、杜建平均为化名)